Capter1

在距离学校不远的荒地上有一大片芦苇荡，每到秋天芦花盛开之时，那里就成为了我们的秘密基地。

每天下午大课间的时候，我们都会从操场一角的矮墙翻出去，奔向那片密密匝匝，如同厚厚的积雪一般的芦苇荡。大力总是低着头，寻找最长的芦苇杆，像个大侠一般挥来舞去，与想象中的敌人冲杀；家美则是筛选着最白最柔软的芦花，编成花冠戴在头上；我和水咩则喜欢在芦苇丛里捉迷藏，每次找到对方，都笑得直不起腰来。

阳光暖烘烘的洒在芦花上，折射出破碎的冰晶一般柔亮的光。那时候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，那时候的一天比现在的一年都更有希望。

有一次，我和水咩捉迷藏的时候，无意间瞥见了芦花深处的小径上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。那人影背对着我，被浓重的雾气包裹着，暗沉沉的，如同一个能吞噬所有光亮的茧。

我心中疑惑，正准备上前一探究竟，手腕却被人抓住了。

“小西，可算找到你了。”我转过头，正对上水咩微笑的脸。他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我，像是汪在雪洞里的两颗黑葡萄。

“我有个想法，咱们应该创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游戏，你说好不好？”

我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个更新奇的提议吸引了：“好啊！”

“那还等什么，咱们去找大力和家美商量去！”

我被水咩拉扯着往回走，离那条小径越来越远。期间，我有些不甘心地回头张望，却发现那个模糊人影，仿佛冰融在水里，再也找不见了。

在水咩的带领下，我们开始了游戏的创作。这个游戏里，有大力喜欢的假想敌，有家美喜欢的美丽风景，也有我和水咩喜欢的故事性，总之，在那时的我们看来，那的确是一个完美的游戏。

每天，我们会挑选一个人作为冒险的主人公，而其他人则手拉手围成一个圈，将“主人公”围在圆心处。“主人公”闭起眼睛，其余人则唱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童谣——芦花飘飘，有人来到，闭眼探寻，秘密揭晓……而这时，被推选出的“主人公”则要想象自己置身于我们提前设定好的场景中，向周围人讲述自己在场景中的冒险，在完成故事之前，不允许睁开眼睛。

而那一次，轮到我了。

“芦花飘飘，有人来到，闭眼探寻，秘密揭晓！”我在好朋友们围成的圆圈中，缓缓闭上眼睛。我能听见大力在极力忍着笑，他作为旁观者每次都不够认真，可作为“主人公”却永远是最怂的那一个。

我也有些想笑了。

这时，水咩说话了，他用一种对于孩子来说过分庄重的嗓音，诵读着我们预设好的场景。

“现在，你站在一片森林的中心，从你所在位置向外延伸，有一条被灌木掩藏的小路，而你就要从这里，开始你的冒险。”

我睁开眼睛，环视着周围。

这是一片像是童话故事所形容出的森林，无论是郁郁葱葱的树木，像圆桌一般的巨大蘑菇，还是安逸吃着草的小鹿，蹦来蹦去的小兔子，都让我差点儿忘了自己的任务。

“小西，描述一下你所处的环境。”水咩提醒道。

“哦……哦！我在一片森林里！”

“我们早就知道了好吧！”大力大笑了起来。

“你不要打断小西啊，你得遵守游戏规则大力！”家美似乎踩了大力一脚，大力发出一声委屈地哼叫。

“那我说得详细一些，这片森林非常漂亮，树木都很高很大，我想我们四个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。这里还有小兔子呢，灰色的，毛茸茸的，家美一定喜欢。”

我听到家美开心地笑了。

“那好，小西，你该往前走了。”水咩是游戏最忠实的追随者，他就像一个永远不会偏航的船舵，指引着我们按照游戏的程序进行下去。

我听话地抬步向前，并按照游戏的要求复述着我面前的场景。

“这条小路不太好找，周围都是灌木丛，灌木丛上长着红色的小铃铛一样的果子。这个森林里一个人都没有，周围特别安静，只能听见我自己的脚步声。抬头看的话，能看见一道蓝色的线，那就是天空。”

“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线啊？”大力疑惑地问道。

“笨蛋，因为树叶太密，把天空挡住了！我不允许你再说话了！”家美又一次严厉地训斥了他。

“小西，不要被打扰，继续。”水咩温和地说道。

“嗯，我继续往前走，现在连小兔子都看不到了，我感觉……周围有些黑了。”我下意识地停了下来。

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两道岔路，分别延伸至不同的方向。左边的那一条似乎通向了森林的更深处，我踮起脚尖也看不到更多了，因为路的尽头消失在一片浓浓的雾气里。右边的一条通向不远处的湖泊，我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那边传来的潺潺流水声。

“我已经来到第一个分岔路了。”我轻快地说道，“说实话，我更愿意选择右边的那条路，因为我感觉它能通向一个美丽的湖泊。而左边的……看上去不是很吸引我。”

“不行哦，小西，按照咱们的设定，你要走上左边的岔路才对。”水咩的声音柔和而坚定。

“知道啦，先左边，再右边，再左边，再右边，错一次都不行。”我无奈地应和着，向左边的分岔路走去。

Capter2

我就知道那不是我喜欢的一条路。

左边的小路越来越黑，越来越窄，我已经被路旁的灌木丛划到好几次了，到最后我只能侧着身子通过那些茂密的植物，睁大眼睛寻找被掩藏在草叶中的小路。

“我……我终于到了第二个岔路口了！”我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，声音通过被挤压的胸腔变成更为尖锐的调调，惹得大力笑了出来。

“我感觉小西快被挤死了！”

“小西，你还好吗？”家美关心地问道。

“我没事！”我举起手，用力晃了晃，“就是这条路太窄了！大力要是进来一定会被卡住！”

“诶，你这人，怎么玩游戏还带损人的呢！”大力抱怨着。

我和家美都开心地笑了，可是，我没有听到水咩的笑声。

“小西，你该去右边了。”他提醒道。

“知道啦知道啦，左边右边，左边右边，错不了。”我叹了口气，在水咩的催促下再次选择了右边的道路。

在选择了四次岔路之后，我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向大家描述的了。

“怎么说呢，除了越来越安静之外，我真的感觉不出这些小路有什么区别。”我故作轻松地说道，“现在如果让我重新走回去，我恐怕会迷路诶！”我一边说，一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。

小路真的很黑，我都无法想象我是怎么走过来的。从我所在的位置，隐约能看到刚刚选择分岔路的空地，而直到此时，我才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。

“啊哦……”我抱歉地挠了挠了头，“朋友们，我好像……选错路了，刚刚应该是右边……对吧？”

周围安静了一阵儿，家美发出了一声叹息：“哎……我就说嘛，小西这个左撇子是分不清左右的……”

大力嘎嘎笑着，学着小猪的声音嘲笑我。

“那怎么办，现在将错就错？”我脸上有点儿烫，尴尬地笑着回过了头。

我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。

“小西？”水咩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。

“小西，你怎么了？你看到什么了？”他再一次问道。

我咽了一口唾沫，液体顺着干涩的喉咙滑了下去，带起一身的鸡皮疙瘩。

“我……我看到……”我压低了声音，“我看到一个人……在这条小路的尽头……”

大力松了一口气，笑着说：“看到人怎么了，你尽可以打一个招呼，嗨，你好，你是游戏里的NPC吗？”

“我们的设定里，森林里没有人啊……而且那人……那人不对劲……”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开始颤抖，每一个字都像爆米花机中的玉米，狂乱的蹦跳着，难以控制。

那个人真的不对劲，从我的距离看过去，只能看到她或者他模糊的五官和身体的轮廓，可是她脸上的一个部位格外明显，哪怕隔着漆黑的小路都看得真真切切。那是她雪白的牙齿，中间宽，两边窄，像一把平放在脸上的镰刀。她在笑。

“她在冲我笑……笑得特别……特别对称。左边和右边完全是一样的，弧度，大小，完全一样，就像复制粘贴，我觉得……好瘆人啊……”我一边说，一边缓缓地向后退去。

脚下传出尖锐的吱嘎声，我吓了一跳，低头看去，是一截断掉的树枝。我松了口气，再次抬起头，向那个奇怪的人看去。

我的心像被一双手瞬间揪住了。

就在我刚刚低头的瞬间，就那么短短的几秒钟，她动了。不知是走还是跑，亦或是飞，她比刚刚所在的位置，距离我近了十几米。

我已经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她的脸了。

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。

我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。

“小西，你在做什么？”水咩问道。

“我……我不想往前走了，我想……”

“你不能睁开眼睛。”水咩坚定地打断了我，“无论在森林里看到什么，都不能睁开眼睛，除非你回到入口。小西，除非你回到入口。”

“可是……可是她……”我该怎么跟朋友们描述现在诡异的场景呢，我在幻想的场景中，见到了我自己，疯狂大笑的我自己。

“小西，这是游戏规则。”水咩重复道。

Capter3

我倒退着向后走，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死盯着那张同我自己一模一样的脸。

我不敢有片刻的分神。

在这过程中，我被绊倒了一次，直挺挺地摔坐在地上，尾巴骨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。我双手撑着地想站起来，可是曾经简单的动作在这一刻格外地艰难。我的手不是摸到了断裂的小树枝，就是张牙舞爪伸出来的灌木，始终没有办法撑住地面。

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。

在我做出动作的瞬间，我就已经后悔了。可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，我看到了坚实的地面和正在渗血的手掌。等我再抬起头，她离我更近了。近到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，近到我能数清她露出的牙齿，近到我终于找出了我与她的不同之处。

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光亮，黑得吓人，就仿佛小路的尽头就隐藏在她空洞的瞳仁里。

我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发出一声颤抖的抽噎。

“小西……”我听到家美哭了出来。

“我们就不能像以前一样，手拉着手再唱一遍童谣，小西不就可以睁开眼睛了吗？”大力提议道。

“不可以，就算是唱童谣，也是要等到小西回到入口，否则，就算我们唱了，她也回不来。”水咩一本正经地说道。

“可是那他妈的只是个游戏，只是一个我们想象出来的游戏，她都要吓死了！”大力生气了，他从来不在家美面前骂人，他是真的生气了。

“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这只是一场游戏吗？”水咩的声音很冷静，就如同在学校参加辩论赛一般。“这个游戏我们已经玩儿过很多遍了，从来没有出过问题。可是今天，小西走错了岔路，违反了游戏的规则，游戏中便出现了这样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。”

“如果小西再次违反规则，这个游戏里还会出现什么呢？”

水咩的声音让我浑身打起了哆嗦，背上沁出了一层细汗，被凉风一吹，冷得惊人。大力也不再反驳了，我想，在这一刻，我们所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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