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对A,但恨侣》
“小姐,请问你这些明信片需要统一……”
此刻,我无法去注意她到底说了什么。
左右前后空荡一片,门外白雪暖灯。街上欢声笑语像喜剧片既定的背景音冲刷到我眼前,我的眼睛突然看不清任何东西。像上世纪的电影胶卷被不小心掉到砂纸上,这一帧模糊不堪。
仿佛回到了香海市,宝山,我妈给我留的那套老旧小房的楼下。
孤身一人。一无所有。小区的路灯和德勒巴克街上的是很相近的暖黄色。
下一帧继续滚入放映机,不作停歇。
我揉揉眼睛。
依旧没有看到浅羽。
我在圣诞邮局里面找了一圈,又跑到隔壁圣诞小屋里面去找了一圈,都没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影。
于是我给他打电话。
待接听铃声嘟了很久。
怎么打电话也不接?浅羽从来不会不接我的电话。
他不会不接我的电话。除非。
今天德勒巴克的游客很多。来自世界各地。大家都是慕名来这里过圣诞的。
我站在圣诞小屋门口。
圣诞老人还是没有出现。有很多游客专门在圣诞小屋等他。但等了很久,圣诞老人还是没有回来。
难道是因为那个叫plutti的小孩还没有把胡子送回来吗?
人来人往。站着的人一个个行走,边界分明,地面的影子却都全都交融在一起,汇合成一片巨大的、形状不规则的阴影,摇摇晃晃笼罩在小镇的雪地上。
我把浅羽弄丢在这个影子里了。
在第五个电话之后。半个小时过去了。
我拿着手机的手开始麻木。周围的声音消失了。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
欧洲这几年人贩子少了一些,但不是完全没有。浅羽外形条件出众,有没有可能是被人贩子盯上了。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。
不要出事。千万不要出事。我不断默念。
我沿着圣诞集市找。找着找着不自觉跑了起来。跑到额头上冒出汗汽,雪花冰凉落下,被蒸发掉又重新落下来;跑到头上的驯鹿头箍歪掉,掉到地上,路人帮我捡起来送还给我。
我以为是浅羽。
但不是他。只是个被我突然抓他肩膀吓到的路人。
我越走越远,不知道现在这里是哪条街,偶尔有表情诧异的人脸看我。
我突然想到。
浅羽有没有可能回我们吃饭的那个餐厅了?比如有什么东西落在那所以他要回去拿?然后恰好手机又没电了?他回圣诞小屋没找到我,所以现在也在找我?
我抱着这点可能性,像打了肾上腺素一样亢奋起来。
我知道自己是个路痴,为了不浪费时间乱转,找了个一看就是本地人的女孩,给了钱,让她带我去那家我还记得名字的餐馆。
女孩带我回到那家餐馆的时候,我远远看到,心就沉了下来,也走不动路了,就这么站在原地。
餐馆已经关门了。
门口显示营业至五点。
而我们当时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四点五十五了。
“小姐,你要找的地方到了。我走了。祝你圣诞快乐。”
女孩把手中的伞递给我,走远了。
我只是站了一小会儿,肩上的雪就落了很厚一层。
我扔掉伞,看到漫天的雪掉下来。
雪大了。
我不能再这样无用功找下去了。或者说只靠我自己找。如果浅羽出了什么事,那时间就是最宝贵的。分秒必争。
从小我就学会及时切断自己的情绪。无论小时候是被讨厌,被起外号,还是被老师针对。虽然我妈很关心我,总会和我定期聊天排解,但她也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。从小学开始,我渐渐从心里长出一只毫不犹豫没有感情的手,会把我所有的情绪在不需要它们的时候一下子抹掉。
我遏制住所有快要迸发而出的情绪,果断选择报警,打开导航,搜索目的地。
和另一边的热闹喧嚣比起来,小镇的另一侧没有什么人。很安静。只有雪和风的声音。
砰。
一声尖锐的爆破声打破宁静。
我微微愣住。
这声音,是枪声。
并且很清晰,离我很近。
现在,在我的左侧有个小巷,声音好像就是从那传出来的。小巷很浅,尽头就是海。
不知道小巷里发生了什么,我背身到墙面上,屏住呼吸,不想惹麻烦,准备悄悄离开这里。
然后我听到有人在用日语在说话,听着很虚弱。
“浅羽,你敢……”
浅羽?!
我心中一紧。
没来得及等我去查看。
紧接着,又是一声枪声。
“我早就提醒过你。”
还有一个人在说话。语气平淡,听着没有什么情绪。
是浅羽的声音!
真的是他!
我手机开了手电筒,对着小巷照了过去。
只见浅羽眯了眯眼睛,手里的枪正对着我,脸上溅了血点子。
“姐姐?”
他看到是我后,又立刻把枪放了下来,眼睛里是惊慌无助,如摘戴美瞳一样,切换得无比自然。
“姐姐,这个人想对我动手……”
他跑过来,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,但还是不敢靠过来,委屈得攥住自己的衣角。
地上那个人挣扎着要说话,浅羽抬手又是一枪,甚至都没转头,那双湛蓝的眼睛依旧在无辜地看我。
“把枪给我。”我和他说。
“姐姐。”浅羽把枪擦了擦,乖乖交给我。“我想起来有个东西落在了餐馆,就回去找了,再准备去圣诞屋的时候,忘了怎么走。本来想找个人问路,结果这个人不怀好意……”
“浅羽,说实话。”
我掏出纸巾给他擦脸上的血。
“我说的都是实话,姐姐。”
“浅羽,餐馆五点就关门了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。“而且你要问路的话,为什么不找本地人,却找个一看就是旅客的霓虹人问?”
浅羽垂下头。默不作声。
“浅羽,你到底有什么事连我都要瞒着?”
地上那人身上中了好几枪,看着就要不行了,还不死心,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吐字。
“你......父……”
浅羽朝那人方向微微撇过头。
这个角度我看不到他的眼神。
只看到地上那个人的表情无比恐慌。
“我们要赶快把他送医院,浅羽。”我说。“他已经流了很多血,支撑不了太久。”
浅羽摇头。
“没关系的姐姐。他不重要。”
他说这话的时候无比天真和理所当然。像是在说修剪嫁接一棵植物,虽然还没嫁接上去,但这棵枝条暂时死不了,死了也不重要。
地上的人缓缓蠕动着,从口袋里带出一个小型方块,“啪”一下甩到我们脚边。
像是个定位器。
浅羽瞳孔颤了颤。
这人身上为什么会有定位器?
难道说?还有人要过来?
果不其然,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先是来了一群黑衣人将我们团团围住,末了,缓步走过来一个银发中年人,五官凌厉,眼中阴鸷,淡色的唇角近乎垂直而下,脸色冰冷可怖。
在他身旁,和他一起过来的。
还有一个人。
一个我很熟悉的人。
陈鹤洋。
陈鹤洋微微抬着下巴看我们,漆黑的眼睛亮如找到猎物的alpha狼王,默不作声,但明显像是在等着看什么好戏。
“浅羽风宁,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。”银发男人用日语说。“是你母亲平日太纵容你。才让你现在连未婚夫都敢杀。”
什么未婚夫?地上这个?
这中年男人的口吻,难道说他就是浅羽的父亲?坐拥霓虹第一财团、黑白通吃的浅羽幸也?
事情的真相开始慢慢在我眼前显现。我好像全都明白了。
那天在松恩郡,想对我动手的,原来不是陈鹤洋。
我看向浅羽的眼睛。
浅羽握紧我的手,很用力,压得我手心痛。
浅羽幸也一个手势,几个黑衣人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带走了,剩下的依旧围着我们。
浅羽将我挡到身后,单薄的身体像一片风中挣扎的秋叶。
“我之前和你说过,跑出来的后果是什么。”
浅羽幸也的目光由他小孩身上移到我身上,抬起手,身边的人给他递了一把枪。
“父亲,您要做什么!”
“杀了罪魁祸首。”浅羽幸也说,“这次,不留后患,一劳永逸。”
有黑衣人要过来拉扯我,被浅羽开枪打到手上。
“不准碰她!谁过来,我杀谁。”
他牢牢将我护在后面,直到墙边,试图用身体盖住我整个人,握着枪的手在剧烈颤抖,像个濒临绝境殊死一搏的兔子。
“父亲大人!今天如果您对林小姐动手,我一定会在那之前先了结自己!”
浅羽幸也的枪依旧没有放下,甚至脸上也没有多出来任何情绪。
“浅羽风宁,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?浅羽家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继承人。”
他将枪口正对着着浅羽的胸膛。
这人是疯了吗?!真要杀自己的亲生小孩?!
“他前不久才做了一场大手术!请你三思!”我说。“这一枪下去没有后悔药!”
砰。
子弹发出了。
我听到浅羽闷哼一声。
“浅羽,浅羽,他打你哪了……”
我想绕到他身前去看他哪里受伤了,但他岔开腿抵住我,似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。
“姐姐,没事的。”他回头朝我笑笑。
他还朝我笑。他怎么可以还笑得出来。
砰。
又是一声。
浅羽从我身前坠落,像是彻底脱了力,缓缓跪到地上。
我控制不住尖叫,我不知道他哪里又受伤了,是不是在胸口,还是其他地方。我抱住他,满手是血,像抱住一只冬日迟迟找不到归巢濒死的鸟。
我感觉他在一点一点从我手中消失。今天之后,我还能再见到他吗。
掌声突然响起。
鼓掌的人,是陈鹤洋。
他微微勾着唇角,像个坐在剧院vip席的看客,似乎很满意这场演出。
“今天打断了你的腿。”浅羽幸也冷冷道,“浅羽风宁,希望你记住这次教训,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浅羽漂亮纤瘦的小腿上,各有一处明晃晃的血洞。
他捧着我脸,看着我哭,深海一般的眼睛里全是我的倒影。
“姐姐,对不起,其实那天我骗了你。”
我的手被他握住。
“其实,我早就知道他们过来了。”
“你不要讨厌我,好不好。”他眼里全是哀求。
我知道他骗我。我知道那天很多说不通的地方。浅羽一定还对我有所隐瞒。我都知道。
但我以为,至少后来我们可以在奥斯陆过上平静的生活。这就够了。真相什么的,没有那么重要。
但事实并非如此。该来的还是会来。
我一点都不怪他。只怪自己没有能力真的带他远走高飞。
或许在平时世界里,我和他会在奥斯陆挣很多很多钱,然后明年真的一起去了纽约。
怀里还在不断流血的这个人,还在等我一个答案。
“我知道,浅羽,我不讨厌你,从没有过……”
“把少家主带回去。”浅羽幸也说。
“等等。”
陈鹤洋突然说话。
“浅羽社长,这可和我们事先商量的不一样啊。”
陈鹤洋走过来,拿走浅羽幸也手中的枪。浅羽幸也铁青着脸,只是看着他,一字不吭,没有反抗。
陈鹤洋把枪在手里抛了抛,然后瞄准我们。
“刚刚那两枪,我说过,应该在手臂和大腿上。但你却不痛不痒打在了你儿子的小腿。不过也好,我现在想换个地方。弥补上次的遗憾。”
陈鹤洋举枪对着浅羽的胸口。
有黑衣人要来阻止他,浅羽幸也紧握拳头,抬手又让他们走开了。
“不要,不要开枪,陈鹤洋…….”
“林嘉茉,你在求我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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