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风满楼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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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曦既驾,景似年和萧荨同坐一席吃着早膳,琳琅苑送来了香河肉饼和素冒汤,醇香袭人。景似年心不在焉的吃着,两人虽是眠同衾食同席,但他无异于与虎谋皮。
经过昨日先是知旱灾凭空消失、好友身殒,再是被倔驴扯了领子、掐了脖子的重重惊吓后,景似年已无波无澜:哪怕现在萧荨坐在他身上亲他一口,他也可能当作无事发生。
他在铜镜前瞧了眼颈上淤青,金疮药立竿见影,已大好了。
目前景似年要弄清楚两点:李宴的尸身何在、旱灾何去。若不制住萧荨和沈菀,这任务难如登天,必须要想办法深入县衙;并且他觉得文安县极不对劲,缮渠的脚步绝不能停;还有匪患,文安已有十年不曾有匪患,如今怎会一下形成如此猖獗的山匪组织……?
景似年念着,口中才嚼了几下肉饼,突然就感到有些恶心,不大想吃了,连灌下几口水才好些。萧荨悄然盯着他,很快移开目光。
景似年用帕子拭着嘴角,瞥了一眼萧荨,笑嘻嘻的问:“侯爷,你想去文安集市转转么?”
“不想。”萧荨眼都未抬,语气强硬,“你也休想。”
景似年的眸子打了个圈,视线又定在他的踏雪剑上,指着其鞘身道:“我瞧踏雪剑鞘口处的金属有几分磨损了。”
萧荨掀眸看向他,那处问题他早有察觉,上回太后赏的南海银铁只适镀剑、无法镀鞘,因此他正愁着用什么金属重镀一遍。
“与你何干。”萧荨挑眉。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极具杀气,哪怕是放松时惬意的一个抬眼,属于将士的锐利就像两柄铁匕往景似年的喉管插。
景似年直迎刀锋,说:“正好我知道集市中有一户铁匠,他那专卖莫州独产的镐金,最适镀鞘。”
萧荨闻言自是心动,略是沉吟后他便伸手将景似年的腕子一扼,霸蛮道:“去可矣。全程我拉着你走,你休想作妖。”不等景似年反应,他带着他连拉带拽的出了客栈,毫无温柔可言。
想耍诈?做梦。
景似年硬是被迷迷糊糊扯着下了楼,奈何倔驴手劲奇大,他挣脱不成也无意挣脱。两人闯入尚人流稀稀的集市,景似年像是被山寨大王巧取豪夺的穷书生,为保个清白给大王指点迷津。
“能劳烦侯爷慢点么?”
“住嘴。”
萧荨的步调不快,步距却很大,乍一看便像在奔跑,也许是急命的战场上留下来的。他背上的肌肉隐在宽松的衣衫下,呼之欲出,光是这如磨刀石砺过千万次的背影,就予人一股威慑力。
这家“吕氏铁铺”景似年也只听李宴提过,他一个文绉绉从未光顾过。只看萧荨将剑递给吕铁匠,简单交谈后铁匠端着踏雪进了内室。
景似年四处张望,视线迅速定在对面的一家白汽氤氲的笼饼铺,手书歪扭的“千呈吞笼饼”五个字——谁也不知原来是“千里香笼饼”罢。他会心一笑,转首对萧荨讨好道:“侯爷,镀金钱我帮你出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萧荨一口回绝,目光如炬的盯着他,“你想作甚?”
“不想作甚,只是想去对面买四两笼饼尝尝,望侯爷通融。”景似年解下荔色天马鞶囊放入萧荨掌心,沉甸甸的颇有份量。
萧荨反手给他塞了回去,狠狠推了他胸脯一把:“用不着,我受不起你这贿赂!”他如一头呲牙的雪狼,又拽着景似年到了对面。
景似年看着他清朗的眉眼,仿佛看见塞外的山岳巨谷,混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野性。
笼饼铺店家正在竹蒸笼前忙活,一见二人过来热络的招呼道:“两位官人吃些啥么?小铺啥么馅的笼饼都有。”
店家是名肥头大耳的男性,一笑脸上皱纹乍起,似笼饼一般。景似年脱口而出:“要二两酱肉和二两菘的。”
“好嘞,立刻给您装!”店家立刻应下。
萧荨默默想着:没有一丝犹豫,他经常来这?
景似年单手背在身后转着桃夭,问:“店家,我记得几年前这笼饼铺是一名大嫂在经营,她人呢?”他眯眼笑着。
“噢,”男子顿了一下,“她啊,她说她要养病,就把店铺腾给我了。”
“养病?什么病?多久了?”景似年又问。
“呃……”男子转着小眼睛仔细想了想,颇为犯难,“我也不晓得啊,您问我也没啥用。大概有个两年了罢。”他把笼饼塞进景似年怀里。
萧荨投来审视的目光。
景似年也浅尝辄止、见好就收,他点点头,直接给了店家两粒金锞子,不等店家挑零他便随着萧荨离开了。踏雪在铁铺要镀一阵子,萧荨也嫌得清闲,两人便在文安又逛了一逛。
说是逛,其实是和遛狗一样遛了一遛。
今日文安万里无云,日头正盛,他想再去看看那麦田,萧荨却将眼一睇:“你不要在我眼前整出什么鬼把戏。”
景似年知道自己哪怕说烂舌头萧荨也不会再信,必须要再去田里看看,百密必有一疏,他不信不会毫无破绽。
他正想说什么,下腹突然传来阵痛,伴随着头晕。他几乎要眼冒金星,连话也说不出,捂着肚子佝偻着身子。
萧荨见他状态不对,略有惊疑,将他带回了驿站。
回了琳琅苑天字号,景似年躲入茅厕,出来的时候换了身花软缎藕丝琵琶衿上裳。他头晕未消,扶着门框也是病若西子胜三分。
萧荨没看他,自顾自吃着午膳:“你水土不服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景似年怏怏地席地而坐,“好多年没来了,还是如此。”
萧荨垂眸,一口口抿着松花酒,听着他说话,不知在想什么。
桌上的佳肴有胡饼、虾羹、金齑玉鲙、糖蟹和松花酒等,明显是沈菀特意招待的手笔。
他看着这些,提不起食欲。鼻尖一痒,他打了个喷嚏,萧荨捏筷的手一顿,回头看他。
“应该是得风寒了……”景似年扶着额角,“唉呀,我好晕……”
萧荨皱起鼻尖,叫人把菜撤了下去,只留了壶酒。他望着窗外,无言独酌,侧脸山起峰峦。
景似年坐在对面,闻着满室酒香酽酽有些昏昏沉沉、雪面落红。银丝炭烧得旺盛,他将身子一歪便斜倚在椿凳上阖起双眼,发出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。
此人睡后如同女子搽了胭脂点了绛唇,倒是有种俊须眉扮俏钗裙的意趣。
萧荨皱眉,一手撑着桌台一手捏住景似年的脸,扳住他的下巴左右晃了晃。景似年脸上的温热传到指腹,萧荨又摆弄了几下,见其毫无反应才半信半疑的收回手。
手上仿佛还有皮肤细腻的凝脂般的触感。
他默默用衣侧蹭了蹭掌心,估摸着时候他也准备去拿回踏雪,现在景似年既熟睡便也不担心他逃跑了,况且门口尚有两名武人。
正念着,门推半隙。外面的衙役露出一只眼,压声道:“侯爷,沈大人请您去县衙一遭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萧荨抬脚走了出去,景似年仍是那个姿势。
“看好他。”萧荨对门口两名衙役说,眉肃目冷。
待到萧荨渐渐远去,跫音不响,倚于榻边的景似年缓缓睁开双眼,他站起身时微微趔趄——为了演的真些,这样的姿势倒着极不舒服。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衣冠,目光投向窗外。
文安是干冷的,每一口从窗外吸入的空气都卡着人的喉管,逼得人直咳得溢泪。天色仿佛烧陶,街市偶有几人路过,皆是背着行囊匆匆赶路。
一辆牛车滚着车轮嘎吱嘎吱地驾来,牛郎叼着一根草把车上几捆干草抛到路边,供一些乞儿叫花作夜被。
从门出无疑是自寻死路,他只能剑走偏锋。在房中找到一根麻绳试了试其韧性后,景似年便将绳子一端系在旁窗较宽的窗柩上,欲日缒而出。
景似年估计了一下花窗到干草捆的高度,盖是一丈半左右,他用长棍卸了半扇窗,随手朝桌上掷了二两白银,转身便踏上窗沿拽紧麻绳跃了下去。
麻绳长度不足,勉强叫景似年落地的时候感到足跟微麻。飞起来的草毛子附在他的衣摆,他拎住上部抖了抖,便在路人有些诧异的眼神中走了出来。
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,他快走两步向农田去,因不敢走大道,故他必须挤过街中唯一往农田的窄巷子,每挪半步都有耗子钻过。几乎每户都开了直通农田的土径,却是杂草丛生。
景似年望着那数百道高芦遮天的土径,连着眨了两下眼。“哎。”他突然听见一道男声,立刻藏进小巷往东望——两名衙役打扮的相公把剑站在不远处,恰好能叫他听见他们叹气的声音。
两名衙役极眼生:应该说县衙内除了沈菀都很眼生。他已有三年没来过文安了,对于这些面孔都很模糊,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千里香笼饼的店主。
也许年岁冲淡了一切,但他心里涌上强烈的不安,只感到在北风呼啸中口干舌燥、热汗涔涔。这种不安才出生一须臾,他突然听见声音,是两名衙役在交谈。
“怎么了你?”
“别提了,你没发现自从我们调来文安后月薪就缩了一半么,我本打算攒钱买城中的房子的,本来再攒一年就够了,这下要攒三年了。
“怪不得呢。也是,本来在大城每月都有一两银子,现在只有半两了,这可不好办啊。”
“哼,我看她全扣我们的月薪去招待中央的了,现在又让我们干守着这田,文安连个贿赂的也没有,怎么支撑开销啊……”
他们的抱怨碎成风中秋叶,被景似年尽攥掌心,他瞥了眼腰间鼓囊囊的黼黻小袋,若有所思。
不远县衙内的萧荨坐在桌前望着农田,沈菀殷勤地为其添上信阳毛尖。秋香色的茶水随苏禄壶的壶口悄然滑入盏中,涟漪微微,她倒至半,萧荨抬手说:“不必过多,不喜饮茶。”
一个七品县令,竟用着苏禄壶。萧荨犯疑,地方官为何如此富裕?既要发月薪于下属,每月又堪堪四两银子,何来佳壶可用?
沈菀微微一笑:“无论您是否爱喝,这是下官该尽的礼节。”她仍倒满茶碗,轻轻刮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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