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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谁又爬墙送花来》

4. 青楼案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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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末,扬州府。

陈松睿抬手撩开了马车窗帘,让窗外的阳光洒进车厢。他重伤稍愈,脸色比起半月前红润了不少,星子似的瞳仁被睫毛半遮半掩,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来往的行人。

十里长街市井连,月明桥上看神仙。

他身边坐着瘦削不少的王大人。王大人侥幸捡回一条命,全身上下最重的伤就是不小心擦伤的油皮,这段时间对锦衣卫上下亲和不少,与陈松睿相处,竟是已经开始称呼他的表字。

王大人泡好一壶茶,见陈松睿出神儿看窗外,抚须一笑:“这扬州城历来繁华,往来商贩络绎不绝。若是赶上节日,摩肩接踵,马车在街上都寸步难行。”

“我从未来过江南,头一回见,有些新鲜。”陈松睿的眼神在桥下卖莲蓬的小贩处停留片刻,便笑着转过了身:“王大人来过江南吗?”

王大人抬手将茶杯轻轻端到陈松睿面前,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,才笑着说:“自然。年轻时候游学曾经来过,当时有旧友在,便多停留了些时日。”

他与陈松睿随口聊了几句,又像是随口提到:“说起扬州城,我知道一处好去处,他们家做的软兜长鱼极为鲜美。现下正是黄鳝鲜嫩的时候,不知雅端意下如何?”

马车外的阳光还带着点燥热,泥土的芬芳带着光下细小的烟尘,一起飘进了马车里面。

陈松睿垂着眼,用茶杯遮掩住自己一刹那下撇的嘴角,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,才嘴角噙着笑:“路上闷了几日,早便想四处逛逛,若王大人能带路,自然是好的。”

王大人朗声大笑数声,又为陈松睿斟了一杯茶,带着点殷勤:“广陵楼附近临近怡红院,夜晚也是个好去处!”

陈松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,并未回应,只与王大人相互一敬。朴素的马车压过被苔藓描边的青石板路,沿着市井气儿一路往深处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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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市千灯照碧云,高楼红袖客纷纷。画舫推开江上漂浮的华灯,满载着酒池肉林的香味飘过来。

香粉味儿铺天盖地,姚姜刚走进这条街就不停地打喷嚏,口水不小心喷了姬沧远一身。

“抱歉——阿嚏!”她一个道歉还没说完,险些又往姬沧远身上喷些新的,赶紧把头扭开。姚姜深深吸了吸鼻子,捂着脸,声音模糊地冲着走在前方的陈松睿抱怨道:“老大,为什么真的来这里?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客气几句。”

走在最前的陈松睿穿了一身黛色直裰,头发随意簪起,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。他闻言,摇扇子的手顿了顿,“刷拉”一合,扬起一边的眉毛,似笑非笑地看着姚姜:“怎么,老大请客你也不来?”

姚姜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喷嚏,用力吸着鼻子,嘴里却毫不留情地说道:“扯淡吧,你啥时候干正事儿的时候请过客?”

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姬沧远倒是插了一句:“是因为那个王大人吧。”

陈松睿这次倒是真笑了起来,用折扇轻轻拍了拍姬沧远的肩膀:“长进了。”

“这人在朝中向来清正廉洁,是个纯臣,当年我长兄与他一起在大理寺当值,兄长夸他做事利索,比起那些迂谈腐论的老顽固好不知多少,什么时候又是‘请客吃饭’又是‘逛青/楼’?”

陈松睿一边往前走一边眼观六路,嘴里也不停:“搞不懂这人究竟想干什么,不过他今天反复提到了‘怡红院’……唔。”

他脚步一停,随行的两人也同时停步。

“到了。”陈松睿嘴角带笑,背着手仰起头,看向那金墨描摹的牌匾。暗红色的光芒将他浓黑的眼珠染上几分猩红色,一时间,他好似刚从话本爬出的艳鬼。

不过很快,陈松睿就收起带着讽刺的笑,一整衣袖,快步向里走去。

这怡红院比起那些门口扎堆漂亮姑娘的地儿雅致不少,肉眼所见的姑娘们都穿的整整齐齐。穿过雕花大门,灯火通明,照得人眼前一亮——

三层楼高的巨大树形花灯矗立在大厅正中/央,从房顶上垂下无数绸带,装扮成仙女儿的女孩们在花灯树枝之间穿梭,还有几个年纪更小的坐在树枝上,手里捧着果子样儿的灯笼,正冲着路过的人们殷勤地笑。

神霄绛阙,楼生蒿莱。

楼里的香薰也下了功夫,花香混杂着一点果香,直熏得人心旷神怡,那酸甜味的果香让人唇齿生津。

陈松睿一行人刚进来没多久,就被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满脸堆笑地拦住了。

那小厮一眼看到了陈松睿,眼神从他用料考究的衣着滑到了他腰带上的帝王紫腰带扣,再到那坠着的玉佩上挂着的东珠。不过几息他便收回了目光,那眼神闪亮得仿佛看见了亲祖宗:“诶呦~几位是听曲儿还是留宿啊?”

陈松睿也收回了四下环顾的眼神,微微垂下眼睫,嘴角噙着笑说道:“听曲儿是怎么听法,留宿又是怎么留法?”

那小厮从怀里取出一卷被红色丝带捆住的纸递给陈松睿,毕恭毕敬地笑着:“这是我们楼里的规矩,客官您可以自由选择,席面处有纸笔,您可以在‘听曲’和‘留宿’处打圈就好。”

他说着让开道路,伸/出手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,示意几人可往花灯附近的食案处去:“请贵客就席,稍等片刻后会有人前来收起您手里的纸。”

姚姜和姬沧远打扮成侍卫模样,自然是坐在了陈松睿的身后。陈松睿盘腿坐在席上,双手搓动,将那卷纸打开来——

然后被这内容惊得微微一挑眉。

这纸与他所设想的完全不同,似乎是做成了一张画,但又不似画。中间是大厅中/央熟悉的花灯树,左上和右下分别写了大字“听曲儿”和“留宿”,大字旁又整整齐齐列上了解释的内容。那花灯树的画被一道空白截成两半,空白处笔走龙蛇,潇潇洒洒“怡红院”三个字。花灯树树干的左边还写有一小列小子儿“如若不选,则可在大厅处享用酒席后离开,勿忘付款。”

“这……这画儿着实有趣。”陈松睿用手指在怡红院三个字处点了点,对着前来收纸的小厮笑着说道:“这画儿是谁画的?倒是十分有趣,可是哪位隐姓埋名的画师?”

小厮捧着一套笔墨弯腰站在陈松睿身边,这次却摇摇头,颇有些苦恼地说道:“小的也不知道,这是我们东家做出来的。诶,您看,您是听曲儿……还是留宿啊?”

陈松睿斜乜着小厮,眼神似乎把他的皮囊扒拉了个遍,直叫人哆嗦着低下了头。但他很快又带上了一脸的笑,拿起小厮托盘里的笔,在听曲儿和留宿上重重一圈。

末了又随手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金子抛到了托盘上,身体往小厮那里侧过些许,笑眯眯地问道:“这酒席,我必须在大厅享用吗?”

小厮闻弦歌而知雅意,脑袋摇成了拨浪鼓,笑得见牙不见眼:“诶呦~怎么会怎么会,贵客,您想怎么看,就能怎么看!要是您嫌这地儿不够宽敞,小的就让当家的把地儿拆了给您腾腾位!”

陈松睿朗声笑了几声,用手指了指这抖机灵的小厮:“好一张嘴!”

“美人遥睇木兰船,一/夜相思隔春水。”陈松睿状似漫不经心地往后一瞥,冲着姚姜使了个眼色,又转过了脸,用扇子敲了敲小厮的托盘,而他则蹙着眉,似乎带了点忧郁:“花前月下的,怎能和这俩煞风景的呆在一起?”

小厮“诶”了数声,点头哈腰的:“您就放心吧!我这就回了掌柜的!”

陈松睿带着笑,注视着小厮一溜烟跑远了。姬沧远往嘴里扔了块果子,瞄了一眼那小厮,吐槽道:“诶,看这动静,这人怕不是把老大当成祖宗了。”

姚姜嘴里在咀嚼着东西,说话有些含糊不清:“他会不会直接把一堆美人全扔给老大吧?会吧?我想知道最好看的姑娘有书荷好看吗?”

陈松睿喝茶的动作一顿,额角似乎冒出一根青筋:“你们还记的来这干什么吗?!怎么还吃上了?!”

姬沧远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掏出果干塞进嘴里:“可是吃不饱没法干活啊老大,你是爽了,可我们还得干活呢……”

陈松睿:“这话说的好像我少了你们钱一样!!吃的什么,给我一点!赶紧的!”

小厮身后跟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子,正一溜烟的跑过来。陈松睿硬是在两人来到之前从姬沧远那里抢到了一块绿豆糕,一侧身,头一转,脸上又重新带上了那副被风月浸染已久似的笑容。

“诶呦客官!”老鸨挥舞着水红色的手绢,声音掐得又尖又嫩,直把陈松睿剌出一层鸡皮疙瘩。她娇笑不断,往陈松睿身边这么一坐,直把呆在她侧面的姚姜熏得又是一个大喷嚏:“敢问贵客尊姓大名啊~是第一次来?那老身可得好好给说说~”

老鸨身上的熏香比起街上的味道有过之而无不及,即便是陈松睿,也被这过分厚重的花香味熏得大脑卡壳儿。他勉力维持着笑容,竭力放缓了呼吸。老鸨的声音在耳朵里化成叽叽喳喳的杂音,他闭了闭眼睛,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:“……你们……咳!”

他一声咳嗽,总算让嘚啵嘚的老鸨暂时闭上了嘴。陈松睿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,缓了缓自己被熏得难受的心脏,带上了点笑容:“你们这里最貌美的姑娘是哪个?”

老鸨的笑容一顿,眼睛往旁边撇了一下,用手帕遮了遮嘴唇:“唉……不瞒贵客,我们这儿的头牌是虹霓姑娘。只是这几日身子不爽利,实在接不了客。”

陈松睿眉梢微微一挑,便看到老鸨挥了挥帕子:“也不怪老身多嘴。这两日虹霓姑娘歇着,不知多少人惦记呢……只是我们这儿姑娘多,多少能帮衬些……您看,您要不换一个?”

“虹霓姑娘是吗?”陈松睿稍微加重了些语气,停了片刻才带着点遗憾:“唉,行吧,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。”

老鸨估计第一次见到这么好说话的客人,眼里甚至带上了点泪花。她赶紧站起身,使劲一拍身边的小厮:“没眼力见儿的东西,还不赶紧去叫素潭姑娘!诶呦,客官这边请!”

陈松睿又指了指身后的姚姜和姬沧远:“也烦劳给我这俩侍从单独安排上席面。”

老鸨简直成了精,立刻就明白了陈松睿的意思——嘿,这不就是嫌弃两个侍从碍事嘛!她招招手叫来另一个杂役,嘱咐着给姚姜他们带去单独的包厢。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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