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谋君》
宝蟾本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,从前在春月坊当花娘时,便以“两手抓”著称坊间,曾创下“一女独挑十夫”的惊人纪录,硬是把花道做成了杀场,削尖脑袋往钱眼里钻。
她自知比不上头牌青凤天香国色,便立志在二等花娘里面杀出一条血路。每逢有大户上门,宝蟾必是抢头份的那个,吃拿卡要,坑蒙拐骗,不把客人扒下一层皮,绝不罢休。
理想很丰满,现实很骨感。
两年前,她瞄上了京卫指挥使手下的四品指挥佥事,人称“三哥”。图的就是他官身在朝,腰包殷实,出手阔绰,动辄一掷千金包下“醉仙楼”的奢华套间,为博红颜一笑。
哪知“三哥”金玉其外,骨子里铜臭难出。吃穿用度斤斤计较,在女人身上的花销更是能省则省。宝蟾自从被他“包养”后,生意一天不如一天,连胭脂水粉都得掺水兑着用。
眼见银路断绝,她不得不重操旧业,回春月坊接客糊口。某日招待了“冰山客”,因她嘴甜,侍奉周到,大赚了一笔。并从此一战成名,反将青凤压过半头,摇身一变成为头牌金娘。
然而好景不长,不知“三哥”得罪了谁,突然锒铛入狱。宝蟾急红了眼,四处撒钱求人打点关系,千方百计想着捞人。银子花费无数,结果连三哥被关在哪所牢房都没摸清楚。
事后,宝蟾细细算了一笔账,结果眼前一黑。在“三哥”身上,她净搭进去上千两银子。
堂堂花娘,竟然给嫖客倒贴银子!
这还不算什么,最惨的是后来。因苏家嫡子苏尽欢胡搅蛮缠,春月坊惹了官司。苏君识仗着官家身份,强硬逼令春月坊退还一千两嫖资,言之凿凿称“苏公子受辱”,非要讨个说法。
鸨母为保全生意,转头将这笔损失摊到宝蟾头上。结果宝蟾被人五花大绑,打包卖到城南最破落的窑子抵账,沦为下等伎女,连喝的水都混着灰渣,从此再无翻身之日。
宝蟾痛定思痛,彻悟一理:这世道,情是假,义也是假,连那“官家公道”都不过是权贵手里一把刀。唯有银子是实打实的,摸得着的真东西。
人生左不过是一场场赌博,她赌的是这个男人的身份,也赌的是自己的命数。
峰回路转。
眼前这尊“会走路的万两黄金”,刚扒完一大碗炸酱面,抹了抹嘴角油腻,摁着膝盖缓缓站起身,冲着她眨了眨眼眸,温声道:“多谢款待。”
宝蟾一愣,差点溺死在那双乌黑的眸子里,赶紧堆起笑脸:“少侠何必客气。只怪妾身手头拮据,连下酒菜都张罗不起。一碗炸酱面,权当垫肚罢了。”
说着,她伸出手去接碗筷清洗,还藏着点小心思,要让对方看到自己勤快贤惠的一面。
谁料阿舟抬手避开她,声音闷闷地:“我来。”
区区两个字,令晴雷抱臂靠墙的身子倏地一动,少年当即展臂相拦:“爷先放下,让属下代劳。”
阿舟睨了他一眼,冷声道:“不必了。省得你又胡言乱语,说什么人家图谋害我。”
晴雷登时语塞,低声道:“属下……知错。”
宝蟾听着主仆之间针锋相对,眼角泛起一抹笑意。
这位大少爷,未必真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冷酷木讷。试问他若真是头木牛,又怎会亲自应承洗碗?
这局棋,也许还真有得下。
男人转身走到炉火旁,烧水、刷锅、洗碗,行云流水,干脆利落。不多时,原本乱糟糟的灶台被他收拾得一尘不染,菜刀也擦得锃亮,刀身能照出人影。苍蝇落翅,脚底打滑仨跟头。他又把菜叶切屑一一扫拢,丢进泔水桶,随后提桶出门,将厨余倒进屋后的污水槽,动作娴熟得像干惯了家务的小厮。
宝蟾惊得掉下巴。
糟糕。
他若真是什么将军,哪里会干这些清理灶台油污的粗活计?这厮多半是个冒牌货,混迹乡野的村夫,根本不值几个铜板。
谁还惦记那点狗屁赏银?!
这男人,可是真正的“金不换”。
这边宝蟾嘀咕着,那边阿舟做完所有活计,将抹布浆洗干净,擦干手掌的水渍。
男人低声道:“姑娘方才所言恢复记忆一事,可否详告于我?”
宝蟾怔住:“恢复记忆?”
脑子飞快打转。
她终于想起来,自己先前一时情急,随口胡诌了一句“我能帮你恢复记忆”。那时候只想着拴住这尊财神爷,忘了自己压根就没这能耐。她要真会这种法子,还当什么窑姐?早出马开坛设堂,做“大慈大悲活观音”,赚香火钱去了!
如今赶鸭子上架,宝蟾也没别的法子,硬着头皮胡吹:“哦哦,这个事嘛……急不得,急不得。”
她翻了翻杏眼,一本正经地扯谎:“我认识一位高人,江湖人称‘老神仙’,不入庙门,不留名姓。他掐指一算,世间万象,清清楚楚。”
“去年四月,街市开连锁商铺的王老板,一家人出门踏青,被一辆疯马拉的车当场撞飞!啧啧,血流满地啊,街坊邻里都以为没有活口。”
说到这儿,她故意压低声音,神秘兮兮地伸出四根手指,晃了晃:“结果老神仙一出手,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四条命来!你说这得是什么本事?”
她一边说,一边瞄着阿舟的脸色。见他神情渐渐凝重,宝蟾暗喜,胆子放大了些,越扯越顺溜,越编越玄乎。
“而且他最擅长的,就是替人找回前尘记忆。有位老太太,七十多岁,记不清自己的亲儿子有没有夭折,去找老神仙帮忙,当场就想起来当年难产的那顿炖猪蹄,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……”
她说得眉飞色舞,仿佛亲眼目睹,心底却七上八下,生怕男人追问下去,她就要露馅了。
然而,听众阿舟从一开始就深深陷进王老板的故事里。不知为何,脑海翻涌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画面。
天桥之下,炉烟袅袅。
一位白衣书生端坐案前,以香炉灰做引,替人扶乩占卜。
是她。
画面忽然一转,白衣书生忽地朝他扬手,一炉香灰泼面而来。
刹那间,灰烟四起,香气缠绕。
他下意识抬手遮眼,胡乱拨弄着眼前迷雾。待烟雾稍散,却见苏绾睁着一双惊慌无措的星眸,被他紧紧抱在怀里。
“别出声。”
下一瞬,他低头吻了她。
那一吻冰冰凉凉,带着不可抑制的冲动,仿佛经历了万世荼蘼。
与徽州窄巷的那一吻,竟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男人猛地睁开眼,心跳咚咚如鼓。
“这位老神仙,我一定要找到。”阿舟语气郑重,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,在所不惜。”
宝蟾眼珠子一转,接道:“这个嘛,自是当然。”
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,“这位老神仙,大隐隐于市。每逢初一十五,就爱在鬼市晃悠。咱们守着鬼市出口,总能堵个正着。”
她说得煞有其事,脸不红气不喘。可实际上,根本就没有什么老神仙,全是她信口捏造的胡言乱语。
阿舟低头掐指一算,今日是二月廿三,离初一只剩七日。只要等上半旬,就能见到那位高人了。
想到这里,男人面上不由浮现一丝喜色,语气也轻快了几分:“那就拜托姑娘了。”
宝蟾忙堆起笑脸:“哎哟,少侠莫见外,妾身定当鼎力相助,赴汤蹈火在所不辞。”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寒暄得火热,气氛一派和谐,看得晴雷一脸不可思议。
狡黠的花娘,竟敢公然扯谎欺骗主子爷,简直太过放肆了。他活了十七年,就没见过比她不要脸的人物。最可气的是,他明明看穿了一切,却拿她丝毫没有办法。
他没有证据。
少年气得咬牙切齿,额角青筋跳个不停,恨不能当场揭穿宝蟾的老底。无奈阿舟并不打算听他解释,晴雷只得强压怒火,站在门外暗暗戒备。
宝蟾斜睨一眼愁眉苦脸的侍卫,得意地将阿舟迎进茅屋。
“少侠请看,妾身住的是何等肮脏地方,一到下雨天,连猫儿都不愿过来歇脚。想当初,妾身在春月坊,也算香风满楼,如今落得这般凄凉下场,命运实在太捉弄人……”
说着说着,佳人眼圈泛起红意,手指掠过眼角拭泪。
屋内昏暗逼仄,屋顶破洞透下几缕天光,墙壁青砖缝里爬着青苔,空气混杂着油烟和潮霉气味。炕头堆着几床破棉被,角落里堆放几口粗瓷坛罐,米袋斜靠着墙,地面散落几粒鼠咬的谷粒。
显然主人生活极为拮据。
阿舟逡巡一圈,点头道:“这屋子确实不成样子,让我来改一改。”
宝蟾一愣,“少侠莫不是开玩笑?这间破屋子,要是能修我早修了。况且少侠金贵之身,怎能……”
话未说完,阿舟俯身捡起屋角断梁,自顾自开始丈量房屋结构。他取来扫帚,清理屋角堆积的灰尘与蛛网。从灶台、炕沿,到门槛夹缝的土坷垃,全部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晴雷一直抱臂站着不动,奈何受阿舟一个凶狠眼神逼迫,不得不下地帮忙。少年虽满脸不情愿,手上却不敢含糊,挑水、运柴、糊窗、担瓦,样样不落,满头大汗地跟在阿舟身后打下手。
宝蟾本窝在炕角剔指甲,起初只觉无聊。可渐渐的,目光止不住地被忙碌的身影深深吸引,一时竟移不开眼。
男人一手擦灰一手拂尘,虽是最卑微的打扫劳作,却如武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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