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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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能是与世子一番长谈,打破了某种幻想后大彻大悟,水平突飞猛进;海刚峰迅速过目了那些积压已久的“断烂朝报”,提出了不少可行的建议。穆祺照着建议仔细斟酌,在奏折上一一写上票拟——喔,不对,内阁大臣写给皇帝斟酌的建议,才能叫“票拟”,他这充其量是给内阁大臣的建议,只能叫票拟的票拟,简称票次方。
第二日一大早,穆祺带着这一大堆票次方进了宫,继续体验他煎熬的社畜生涯——先是点燃线香驱散满屋子的包子肉饼味,再与高学士一同整理满地狼藉的公文与废纸,打扫上下;随便还得替几位轮班的重臣收检好无意中掉落的某些敏感资料(譬如《西苑春深锁阁老》的特藏版之类),辛辛苦苦把值房收拾出个模样来。
所以说,虽然外面都在疯传世子的飞扬跋扈,但以实际而论,世子还是非常规矩,非常本分,老实的在履行自己的社畜职责,并没有什么马虎粗糙的地方;甚至都没有效仿先贤公费摸鱼,吃完零食再看话本。这样的兢兢业业,谁能不说一句忠不可言呢?
人言不可尽信,大抵如此。
卯时五刻,当值的赵巨卿赵尚书准时打卡。穆祺上前行礼,将奏折恭恭敬敬呈递上去。而赵尚书只是略略过目,便通通批阅“照准”,原样发了回来,其动作之爽快流利,倒把穆祺给吓了一大跳——说实话,赵尚书为人圆滑阴损不在琉璃蛋之下,负责的刑部也从未闹出翰林院那捅了天的纰漏;除了早年一点尴尬的往事之外,基本没有什么漏洞可抓。撕破脸硬刚的办法毕竟不能长久,他都硬着头皮要搞点自己不擅长的利益交换了,没想到赵尚书居然不计前嫌,直接把事情给了了?
大司寇这么通情达理的么?
……显然,作为长袖善舞一意媚上道德水平与飞玄真君差相仿佛的当朝重臣,赵巨卿的字典中是不可能存在什么“通情达理”的。他之所以作出这罕见的退让,全是因为昨日下值后仔细检查了世子所说的什么“文会”,而后在文会名单中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可怕名字
——当年于左顺门哭谏之时,这位同僚应该就是跪在他的屁股后面嚎啕,只不过腿脚慢了一步遭锦衣卫撵上,才被飞玄真君扔到藩王府中蹉跎岁月;一别数十年之久,如今两人境遇,已经是白云苍狗,大不相同了。
如果世子在文会闹得太过分,将来言路上波澜骤起,搞不好就能借着这条线顺藤摸瓜,扒掉赵尚书隐匿多年的底裤。对于精光溜滑不粘锅成精的赵尚书而言,这是决计无法容忍的风险。为了规避这可怕的风险,在小事上退让一步又算什么?
做官就得唾面自干,在一点上,赵尚书向来很会自我调节。
所以,爽快批阅完所有奏折之后,赵巨卿提出了自己的小小要求:
“现在国事繁重,天下多事,正是内阁该担当的时候。世子在内阁行走,也要辛苦一二。寻常的小会,能推便推了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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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几日来磨砺出了意志力,虽然亲眼目睹了这教科书一样的私相授受权奸乱政的言行,高肃卿的心态仍旧相当平和。等到内阁的公务告一段落,他还相当之自然跟着穆国公世子走出了值房,同时相当之自然的出声招呼:
“今日事情多,世子也着实辛苦了。这些琐碎事务是最耗精神的,还要时时节劳才好……家妻做了些解乏生津的酸梅丸子,不知世子能否赏脸尝尝?”
听到此话,坐在廊下休息的穆国公世子愣了一愣,不觉愕然看了高肃卿一眼:
没想到啊没想到啊,没想到你高肃卿浓眉大眼的正人君子,如今居然也学会官场巴结逢迎的招数了!
入仕为官风难免拉帮结派,但政治盟友间的勾结拉拢也要讲个技术,总不可能大剌剌冲入府中论述仰慕之情;以如今官场时兴的风气,在彼此试探合作意向的阶段,主动馈送食物就是最好最委婉的暗示。食人之食者怀人之事,只要世子爽爽快快吃下了这几个秘制的酸梅丸子,那便仿佛多姑娘喝了贾琏的半杯残酒,双方难免要勾搭勾搭了。
穆国公府再清贵显要,这点官场潜规则还是懂的。正因为深深懂得规则,穆祺在片刻惊愕之后,才骤然生出了一股难以遏制的狂喜:
——本世子在朝廷混了这几年,终于也进步到有人才主动投靠的地位了!妈妈呀,我可真是太有出息啦!
出息大发了的世子极为激动,亢奋之情油然而生。说实话,以穆国公府的门楣势力,想要攀附的小官不计其数。但如高素卿一般才气横溢前途无量的sr级人才,却多半还是敬而远之,不愿与不可理喻的勋贵们有过多的瓜葛。由这样的人物亲自表达善意
,那种收集图鉴的欣悦之情,自是无以言表。
当然,就要有心勾搭,举止也得体面。所以世子强忍激动,依旧是安稳坐好,向高学士微笑致谢。高学士便从怀中抽出一个木盒,盒内以杭绸打底,绸缎上正是五粒极精致的酸梅丸子。只不过这丸子光彩熠熠,通体金色,竟然是拿金箔厚厚裹了一层。
高肃卿虽然官运亨通,身份清贵,进步速度快如火箭,但操守向来是靠得住的;就是日后官拜一品位列台阁,也向来是别无二色,老老实实守着糠糟之妻过日子。这样清廉自持的人物,是哪里来的杭绸与金箔?
显而易见,勾搭穆国公世子的计划绝非高学士一人的手笔,而多半是出自清流共同的意志。这当然也不算奇怪,许阁老被软禁后清流大受打击,当然也要设法寻找新的帮手;眼见穆国公世子居然真有左右票拟影响中枢的本事,自然得闻风而动投石问路,抢先在国公府埋伏一处伏笔。
西苑的风吹动内阁的云,内阁的云布下了朝廷的雨。内阁里稍稍变动,底下的官员便是望风景从,唯恐在后了。
单单是高学士一人也便罢了,如果是与整个清流派系的合作,那真还得斟酌一二,免得被这些老登坑进去。穆祺没有去接这些金光闪闪奢靡之至的丸子,反而微微一笑:
“好精致的吃食!无功不受禄,不知道我能为大人效劳些什么呢?”
高学士很谦逊:
“哪里敢当世子的话,只是家里一点粗笨的手艺而已。不过,下官倒真有件事,要厚颜求一求世子——许阁老进宫也有十余日了,虽然国家大事不容置喙,但家里人心头总记挂得很,想托人问一问冷热,也好送两件换洗的衣服去。国公府的消息当然是比我们这些外朝的臣子灵通得多,所以想烦世子替下官问一问呢。”
——怪不得又是金箔又是杭绸,能有这样大的手笔。许家几十万亩水浇田,油水足得很呐!
照官场的惯例,一颗金丸子便是一锭十足赤金;穆国公世子要是有胃口将五粒丸子尽数吃下,那今晚立刻就是五百两黄澄澄的真金入府。五百两黄金只为换一个消息,这买卖真是有诚意极了。
世子有这个胃口吗?想想为了炼丹府中那近乎流水一样的开支,穆祺简直是太有这个胃口了。但这钱不是白收的,许府愿意出这个
价格,就一定会索取与这个价格相符的回报。这回报倒也不是给不起,但凭什么白白便宜许少湖那个老登呢?
高肃卿张太岳也就罢了,不会真以为许阁老能有什么感动世子的道德号召力吧?
不行,得加价!
所以世子眼神游移,思索片刻之后,还是按捺下起伏如潮的心绪,镇定开口:
“陛下如天之仁,当然不会为难两位阁老,问一问倒也没有什么。但传话这种事情吧,最重要的就是一个‘信’字,口说无凭,一点死物也做不了什么数,还是得有更稳妥的保证才好啊。”
高学士不费吹灰之力便理解了世子那点欲盖弥彰的意图,然后果断松口:
“不知世子要什么保证?只要差不多的数目,下官都可以答应。”
横竖出钱的不是他,穆国公府狠狠爆许阁老的金币,与他两袖清风的高学士又有何干?
“穆国公府深受皇恩,怎么会在乎那一点黄白之物呢?”世子强行将目光从一盒子的黄白之物上移开,“学士可能不知道,昨夜闫东楼小阁老便曾派人到我府上交割这一次朝贡贸易的利润;那时我便劝他,贸易里的一分一厘都是天恩,应该尽数上交朝廷;咱们能有一份俸禄在,已经是仰仗君父的恩典了……”
穆祺入阁后强力推动了昔日与小阁老拟定的方略,闫党的局势亦为之一缓。闫东楼做人敞亮,当晚便派人送来了一万八千两的银票做谢礼——当然,小阁老也没有傻到赤眉白眼的硬生生送钱,这一万八千两名义上还属于朝贡贸易的正当分润;是承包了使者接待事务的豪商们按约定交来的分成。按原本的规矩,是世子与小阁老五五分成,每人各得九千;但现在要感激世子的援手,就主动请国公府包圆了这一万八。
一万八千两当然能解炼丹的燃眉之急;但穆祺思索良久,还是派人将银票一分不少带了回去,并特意嘱托小阁老另做分派——其中一万两以上供的名义进献给飞玄真君的小金库,另外八千两则入户部太仓,正好补今年俸禄的亏空。有这八千两打底,底层的文官就不必去领那擦屁股都嫌硬的纸钞充工资,可以踏踏实实足斤足两的领一份俸禄。银子不多,但也是个添头,下面的人立竿见影的尝到了外贸的好处,日后才不会反对政策么。
上敬君父,下抚百官;世子
虽然进内阁不久,但已经苦心孤诣,担当起这调和阴阳的大任了呢。
可惜,闫党缓过了这一口气,清流就该紧张了。在高学士看来,对方当着自己这清流支柱的面大谈与闫东楼的往来,无疑便是骑墙摇摆,坐地起价。他心念飞动,迅速调高了合作价格的底线,正在仔细评估底价之时,却听世子又慢悠悠开口:
“所以,我从来都不喜欢钱,我对钱是真不感兴趣。”穆祺义正词严,顺带掩饰若有若无的心痛:“我关心的从来都是办事,不是赚钱。但要给圣上办事,给朝廷办事,第一要义是什么?还是得要有人。”
人?
高学士有些迷茫:“下官愚钝,请世子明示。”
穆祺咳嗽了一声,费力思索着恰当的措辞,表达自己对“人”的渴望。说实话,他倒是想直接开口阐述条件,只怕过于直白浅露,吓住了尚不熟悉的高学士;但要拐弯抹角,用文官那一套引经据典的话术表达,又实在是太过于考验自己的知识储备了,所以绞尽脑汁,也只能先略略认个怂:
“不敢当。只是在下学识浅薄,说话间可能会引喻失义,词不达意……”
“世子太过谦虚了。”
“那我就直说了。”世子坦率道:“要想彼此信任,还是得要有靠得住的人居中沟通,才能降低办事的成本嘛。恰巧,近日内阁的事情实在多,我也正好缺一个帮手。”
高学士若有所思:“世子是说?”
“我的意思是,许府可以挑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帮着我料理政务。这样彼此沟通往来,互信不就很容易达成了吗?”世子很热心的向他解释自己的提议,还颇为含蓄的抛出了自己刚刚琢磨出的的几个典故,彰显未尽的题外之意:“这就仿佛——仿佛汉朝时的和亲、春秋时的秦晋联姻一般,派自己人与合作者亲密沟通,是最稳妥的方法……”
高学士:??!!
他收回自己刚刚的那句话。世子对自己的文化水平确实是一点也没有谦虚,什么“和亲”、“联姻”,这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比喻!
不会用典故就别用,水平菜就多读书,小嘴一张句句都吓死人,听上几回连血压都能高几寸;春秋西汉两套丝滑小连招打下来,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在觊觎许阁老二十几岁的好大儿呢!
知
道自己浅薄就别显摆,特别是别在内阁显摆。内阁的耳目如此众多,万一把世子的这番暴论宣扬出去,那真是由上到下,颜面扫地,绝能会被记入野史,成为永垂不朽的典故!
昔日闫分宜李句容擅写青词,时人号之为青词内阁;如今世子大发暴论,后世又该怎么称呼?是和亲内阁,联姻内阁,还是一步到位,直接钩子内阁?
无语之至的高学士面无表情,拼尽了全力才没有翻出一个白眼。他也懒得再费力构思什么婉转含蓄的说辞了,直接开口:
“世子看中谁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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