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长公主升职手札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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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之染心中烦闷,满怀心绪氤氲在连绵阴雨中,时不时望着半空出神。天放晴之后,她照例到军中练兵,手下军士见她阴沉着一张脸,于是格外卖力地操练,生怕一个不留神,触了幢主的霉头。
成之染回过神来,见众人有模有样,满意地点了点头,总算露出一丝欣悦的神色。她长出了一口气,拔出腰间长刀,对石阿牛道:“阿牛,来,与我比试一番。”
石阿牛受宠若惊,连忙提刀迎上来。成之染气力不如他,刀法却讲究得很,白刃翻飞如游龙,又快又准,令人难以招架。
军中切磋,向来是点到为止。成之染使了一通刀,胸中的郁气散得差不多,便也不恋战,利利落落地收起了长刀。
天气虽不热,比试下来也出了一身汗。成之染望望日头,将要日中了。校场边跑来一个人,问她道:“女郎可是要回府?”
来人乃是徐家老仆罗三郎,成之染一边与他说话,一边四下看,果然见徐崇朝站在不远处,似乎在等她。
她几日不见徐崇朝,一时间竟生出久别重逢之感。两人一道回府,话反而少了,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,反倒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沉默。
阿喜将成之染迎回屋,招呼侍女来为她解甲。
阿桃接过成之染的长刀,正要放到刀架上,忽然间“咦”了一声:“女郎,鞘尾的铁箍松动了,午后我拿去修修?”
成之染看了一眼,果然是,郁闷道:“平时好好的,我也没用刀鞘打架。”
“似这般小事,女郎不必担心,”阿喜见她似乎心绪低沉,犹豫了一番,问道,“女郎跟徐郎吵架了?”
成之染一怔:“没有啊。”
阿喜似乎不太信,道:“奴看你们的样子,却像是各怀心事。”
“各怀心事?”成之染疑惑,“我是有心事,阿蛮有什么心事?”
阿喜自然答不出,但经她这么一说,成之染也留了心。再见到徐崇朝时,她不由得悄悄观察了一番,似乎确实与以往有所不同。
成之染问道:“阿蛮,难不成你有什么心事?”
冷不丁被她问到,徐崇朝不由得一惊,眼神闪了闪,否认道:“怎么会?”
成之染定睛端详他,那眉眼一如往昔,熟悉得不能再熟悉,也看不出什么。可是,她心里总感觉哪里不对劲。
徐崇朝被盯得避开脸,道:“还看我作甚?”
“我不信。”成之染幽幽道。
徐崇朝侧首看她:“你不信?”
成之染心头异样的感觉更甚,近乎笃定道:“阿蛮,你有什么事瞒着我。”
陈述的语气,仿佛只是将事实娓娓道来。
徐崇朝缓缓扯出笑意,道:“这是怎么了?平白无故追着我问这些。”
不待成之染回答,他整了整衣袖,道:“时辰不早了,我要去一趟校场。”
成之染一把拉住他:“阿蛮——”
徐崇朝握住她的手,突然笑了笑:“拉拉扯扯,成何体统?”
成之染这才想到他们在外院,猛然间抬头,赫然望见谢鸾站在他身后,不由得赧然。
谢鸾只是路过,无声地向她致意,一句话也没说。
成之染想起了武贤的话,一时失神。
“怎么了?”徐崇朝蓦然回首,望着谢鸾的背影隐没在花阴,半晌没吭声。
成之染压低了声音,认真回答道:“为家国大事操心。”
徐崇朝失笑,不知想到了什么,旋即又浮起难言的惋伤,似是无奈道:“怎么就家国大事了?”
“谢家的日子,可能不好过。”
徐崇朝诧异:“此话怎讲?”
“谢氏家资在吴越,佃客也都是百姓。张灵佑作乱,抢了他的地,带走他的人,如今那田产宅地,恐怕荒芜了。”
徐崇朝默然良久,道:“谢氏岂是依凭资蓄起家的?他家又不是西河宋氏。”
成之染一笑:“也是。”
她望着廊下来来往往的小吏,一脸的惆怅。
徐崇朝却道:“谢司马新任领军将军,你可听说了?”
成之染颔首,这件事,她是知道的。
陈郡谢祯,正是豫宁县公谢让的同族兄弟。他在成肃军府做了几年司马,出府之后没多久,便升任吏部尚书。而谢让正担任尚书左仆射,两人俱在尚书台,门庭煊赫,莫过于此。
不过前不久,年迈的领军将军告老还乡,吏部尚书谢祯接替他位子,空出了尚书台要职。如今人人都盼着这美差,一时间趋之若鹜。
奔忙的东府,或许也有几分焦灼是因他而起。
徐崇朝没有多说什么,得空便匆匆离去。成之染这才想起,方才一打岔,竟让她忘了追问对方的心事。
她苦笑一下,穿过略显喧闹的回廊,径自往沧海堂而去。成肃这些天频频入朝,恨不能脚下生风,连带着府衙也忙碌非常,如同车轴般运转不息。
成之染在耳房读了半天书,成肃始终没回府。她把书卷往脸上一遮,倚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。
耳畔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,细密地交织在一起,又恍惚得像一簇乌云,时远时近,磨得人眼皮发沉。
堂中静默了一瞬,成之染睁眼,谢鸾又出现在眼前。
她不由得面露讶异之色。
谢鸾也有些意外,站在堂中解释道:“太尉让我在此地等他。”
“太尉回来了?”成之染挑眉。
“是。”谢鸾应了声,又不肯多言。
这态度让成之染说不出地烦闷。谢鸾总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,旁人都称赞他有家主之风,可成之染不喜,今日得了机会,便忍不住要刁难他。
她将书卷一合,似笑非笑道:“我近来读书,有一事不明,不知可否向郎君请教。”
谢鸾正色道:“女郎客气,但说无妨。”
“书上说,时否而政不革,民凋而事不损,则无以兴灭继绝。我大魏屡遭离乱,如今扬州之境数千里,编户不过数十万,根本所系,尚且如此,又当何以为继?”
大魏十五州,当属扬州为最盛,然而若论起编户齐民,数十年来却没多少变动,近年因海寇作乱,民户又几经离散,城邑空虚,钱粮无措。
谢鸾道:“丧乱数起,民生多艰,百姓财单力竭,只得逃亡山泽。若朝廷能精兵简政,休养生息,招徕流民,比及数年,可有生气。”
成之染啧了一声:“西蜀逆贼、北地胡虏,强敌环伺,朝廷如何能休养?”
“那便效仿前朝太祖征讨山越,搜山荡谷,系颈囚俘,亦足以添补人丁。”
成之染倏忽想起南下之时,在沿途山林间神出鬼没的俚僚,不由得闭了闭眼睛,道:“岂是易事。”
谢鸾不说话了。
成之染手抵着几案,漫不经心地轻叩两下,突然道:“从何处找人出来?”
不待谢鸾回答,她抬眸看他,语气淡淡的:“依照魏律,官品第一第二,佃客不过四十户。郎君家,不止这个数目罢?”
谢鸾眉头微动,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。
成之染静静盯着他,一言不发。
即使面对成肃时,谢鸾也神态自若,可如今成之染步步紧逼,他竟生出些迟疑。
这明灿如春阳的目光,此时却挟带着迫人的威压。
正当谢鸾凝神细思时,成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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