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长公主升职手札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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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日的阴沉过后,广固下了一场春雪。天地万物都覆上朦胧的莹白,所有脏污和血泪都掩埋其下。当成雍在厚重簿籍上勾下最后一笔,历时数日的屠戮终于告一段落。
他将此事回禀成肃时,对方略一沉吟道:“那些没入军中的家口……”
成雍道:“我与桓大郎商量着,这几日便能安排妥当。”
成肃点点头,侧首对杜延寿道:“明日你与赵参军押解独孤氏王公妃主回京,一路需得小心些,万不可再出差池。”
杜延寿唯唯应下,将名册呈给他看。
成肃翻看一番,指尖停留在一页,揉揉眉心道:“这一路劳苦,万不可怠慢了徐二娘和她那孩子。等到了京都,你便暗中放二娘回家。至于那孩子,恐怕要吃些苦头。我已吩咐赵参军求助于南康郡公,一同上书为徐氏请罪。”
杜延寿道:“请第下放心。”
成雍忧虑道:“瞒得了二娘一时,可到时候她发现不对,又岂会善罢甘休?”
“这也由不得她了,”成肃叹息道,“谁让独孤灼死了呢?若再为他儿子遮掩,我有何颜面向天子交代?”
杜延寿也道:“瞒得了一时也好,她一介女流,等见了家人,哭闹几天也就过去了。我倒是担心徐郎这边——”
成肃目光幽幽,道:“阿蛮并非不明事理的人。”
见成肃如此,杜延寿也无话可说,抱拳道:“那便请第下多多保重,待金陵事了,我自去下邳与大军会合。”
成肃拍了拍他肩膀,又劝勉一番,这时有通传来报,成之染求见。
杜延寿一下局促起来:“第下,这……”
成肃以目光安抚他,吩咐道:“让她进来罢。”
杜延寿紧盯着门口,见成之染进门后规矩行礼,不由得有些心虚。
成之染并未察觉,开门见山道:“杜将军明日押解俘虏回京,第下命我与徐参军护送丽娘母子同行,此事恐怕行不得。”
“哦?”成肃不动声色道,“事到临头,怎么又反悔?”
“我这几日考虑了一番,与其即刻让她二人回京,不如在军中避一避风头,等过些时日再回去也不迟。”
成肃皱眉道:“军中岂能收容妇孺?”
成之染应道:“大军不日将前往下邳,下邳城总该有他们容身之地。”
见成肃不语,成雍道:“狸奴考虑虽周全,可军中正是多事之秋,将军岂能为这些事分心?更何况徐娘子与家人失散多年,早些团圆也免得思乡之苦。”
杜延寿也连忙附和:“女郎,如今还是以大局为重。他们孤儿寡母的,在军中反而令人生疑。”
成之染心中古怪,但他们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,只好淡了这心思,又问道:“第下说待此行结束,便许我返回下邳,这话可算数?”
成肃慨然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若让她留在京中,徐丽娘之事反容易生出祸端。
这话让成之染放了心。她问道:“若屯留下邳,第下又有何打算?”
“此事急不得,还需要从长计议,”成肃看了她一眼,道,“当初宇文盛派来使者,我答他平齐之后息甲三年,当剑指关中,你可还记得?”
成之染点头称是。
“灭周与平齐不同,若挥师西征,首先需收复洛阳,其次要攻破潼关,然后才抵达长安,桩桩件件说起来,平齐自不能相提并论。如今战事初平,将士劳顿,屯兵于下邳,当以休养生息为重。往后种种,谁能说得定?”
成肃说罢,侧首对何知己道:“兹事体大,这几日需得与诸将好好商议一番。”
何知己记下,转而问成之染道:“不知女郎有何高见?”
“哪里有什么高见,”成之染垂眸,“我只是想问,徐郎元郎与我一般年纪,手下都带了不少兵,我什么时候才能领兵?”
成肃很是意外,与成雍对视一眼,道:“战事才刚刚结束,你这就要论功行赏了?”
成之染一时语塞,半晌道:“如今三国之间风云莫测,人人需得做万全打算。我不想再上战场时,仍旧躲在中军作壁上观。”
成肃笑了笑:“等你从金陵回来再说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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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孤氏宗室王公,大大小小足有数百人。杜延寿知道这些人的命金贵,自不会再加苛待,生怕有人再像独孤灼一般自尽,又惹来一场麻烦。
因此队伍离开广固后,一直不紧不慢地行进着。位份较高的俘虏各自关押在囚车中,那箱笼并不宽敞,又用木板封得严严实实,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。
囚车打头的正是独孤灼之母拔略氏。她年过半百,鬓发斑白,靠在不见天日的箱笼中,半阖着眼眸一声不吭,有时候大半天都一动不动。
杜延寿派人严加看守,心里却摸不到底。拔略氏一生飘泊于关中,独孤灼即位后才来到齐地,她甚至不会说汉话。
不过也没有人想跟她说些什么。成之染打马路过那囚车,春风吹起帷幔,昏暗中那一双似闭非闭的眼睛赫然睁开,锁链响动,落魄老妇隔着栏槛盯住她,口中低低地吐出些言语。
那声音颇为沙哑。
成之染高踞马上,侧首望着她,问道:“你要说什么?”
一旁士卒跟上前,大声喝令拔略氏再说一遍。
拔略氏似乎缓了一阵,又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。同行的张来锡能听懂胡语,皱眉思索了一番,对成之染道:“她说的是一句谣谚,我早先在梁州时也听说过。”
“哦?”成之染愈加好奇。
张来锡开口,落到她耳中却宛如惊雷。
“天倾西北,地满东南。贪狼命世,空谷遮关。”
成之染嗓音有些颤抖:“张参军,这句话到底有何深意?”
张来锡见她变了脸色,纳闷道:“女郎是知道还是不知道?”
成之染摇头。
张来锡解释道:“贺楼氏战败于七星山后,传言宇文盛背主弑君,将贺楼骞缢死于青牛佛寺,后来寺院影壁上现出这句话,都说是宇文氏的命局。”
成之染百思不得其解,而张来锡也只知皮毛,再追问拔略氏,她一言不发。
“装神弄鬼的。”张来锡觑着那老妇碍眼,好说歹说劝成之染切莫多虑。
成之染浅浅一笑:“捕风捉影的事情,我才不多想。”
然而她望着碧空如洗,回头再看那笨重囚车,心中总有说不出的意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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押解的队伍比行军单调许多,一路上气氛沉闷,唯有车骑吱吱呀呀的响声。成之染打马在徐丽娘母子囚车旁转来转去,又怕人生疑不敢上前,只得回到徐崇朝身旁,静默无言地赶路。
一路南行,春色渐深。沂水两岸正是繁花怒放的时节,从官道上远远望去,苍翠原野间掩映着灼灼花影,看上去煞是清朗明丽。
押解行军数千人,大都是黑衣玄甲,宛如一道玄铁铸就的长鞭,在绵延田畴间穿行而过,引得春风也泛起涟漪。
春深欲尽时,人马抵达了下邳城,便在此稍作修整。杜延寿将人马安顿妥当,架不住下邳太守卢长卿盛情相邀,便与诸将士欢宴一场,闹了个不醉不归。
次日他人还在睡梦中,太守府已经炸开了锅。副将匆匆忙忙闯进他住处,大喊道:“杜将军,大事不好了!”
“吵什么吵……”杜延寿嘟囔了一声,皱眉道,“发生了何事?”
那副将嘴唇都在抖:“成大将军……成大将军到了!”
杜延寿腾地一下起身,宿醉也醒了大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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